长期以来,中国人物画的创作存在诸多分野,其中工笔与写意的对标在各类差异中显得尤其鲜明。古代的“工”“写”多被视作不同表现路径以区分,差异也仅限于形式意趣层面;而现今这种分野在教育层面已上升至专业区隔的高度——美术院校的国画生,在工笔画与写意画二科间做出选择后,便不会再接受相同的教学安排,直至脱离学院系统。美院的专业与教学设置反映出国画教育系统内存在的两个认识:一方面,“工”“写”差异的成因是结构性的,并贯穿于人才培养的始终,从构思、技法、工序到意趣,工笔与写意对应的是两套相对独立的系统;另一方面,兼顾工笔、写意的教学模式,与国画人才培养的“大规模”“专业化”诉求背驰,故产生了专业设置的割裂。然而,在教育系统外,“工笔”“写意”的关系并非如此,相反二者是交织并存的。一直以来,都有诸多艺术家尝试对“工”“写”模式进行整合。这种整合可分为两个层次:一种是技法层面的融合、并置,如传统的“兼工带写"就属于此列;另一种则从创作逻辑出发,对“工”“写”概念背后的创作模式加以融合,结合造型认知,于形式中建立平衡。出生于辽宁的王宓,正是这样一位能将两种路径合一而践行的代表者。
王宓1955年出身于绘画世家,自小便受到家学的熏陶,对绘画艺术有着诚挚的热爱,成年后,王宓便辗转于甘南、西藏、新疆、辽宁等地写生,察尽自然之美的同时积累了宏富的实践基础,并于而立之年负笈于鲁迅美术学院美术教育专业。当时的鲁美现实主义传统深厚,关注生活与时代,偏重于挖掘民族文化内涵。而这与王宓的绘画理念不谋而合,为他在鲁美的学习和今后的艺术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在校学习期间,王宓将多年来的实践经验与学院化教育加以贯通,一步步确立了自身的风格特征——于中西法度中觅真理,于自然造化中得心源。
王宓所擅长的人物创作,以其作品《阿科礼绣娘》为例,在笔墨形式上趋于工笔与写意兼善,题材上早年多取材边疆地区的自然人文景观,以仕女画为题材,近年来则兼拓主题性绘画。王宓的人物画工写兼具,收放有度,意趣自然。他尤善以素描等西方造型手段辅佐创作,因此其作品较之于同时代的人物画,构图、结构更扎实浑厚。基于扎实的造型基础,他的创作可拓展的题材空间较大,这也开拓了他的文化视野,因此他的作品并未完全拘泥于为边疆风光颂赞,相反,对于人文景观的真切关怀占据了其创作总量的较大比重。王宓对此深有感悟:“贴近实际、贴近生活、贴近群众,主旋律与多样化并重,是当代工笔画创作的指导方针。源于生活、高于生活、讴歌时代、开拓创新,大胆探索以个性的目光观察审视,以独特的语言表现生活,使作品具备时代特征。”
纵观王宓的工笔人物画创作,整体可梳理出两条以融汇为特征的实践理脉。其一,是创作中将工笔之“张”与写意之“弛”进行融汇。王宓是工写兼善的画家。所谓“兼善”一方面指对两种绘画技术的掌握。他的作品有水墨、工笔两种面貌,其中对于核心技法“设色”“运线”“笔墨”的运用均扎实老道,反映了深厚功底。另一方面,兼善又指在同一画面中兼顾“工”“写”两种技法特征。传统国画实践主张“兼工带写”,其中“写”重于“工”,能工者众而善写者寡。“写”的运用程度作为判断工笔画艺术性、趣味性的审美尺度而存在,二者地位并不平衡。但王宓的工笔创作并未拘泥“工”“写”的价值之辩,而能立足于作品,根据题材需要,随类运技,调整技法的使用比重。描绘西藏、新疆等地题材时,王宓多以精细、繁密的工笔勾勒草地植被,描绘云南等热带植类则以意笔恣情运墨,“工”“写”的选择均为凸显自然景观的特征服务。形式层面,王宓善于根据构图之需,调整技法运用。关于其运用的规律,可总结为前工后写、人工景写、畜工景写、工景相间等。总体来说,王宓对于“工”“写”的认知已经相当深入,能脱离传统观念的窠臼,为实际需要所服务。
其二,是将工笔之“形”与素描之“型”相结合。素描与国画的融合,一直是国画家实践的重点。自徐悲鸿力倡“素描是一切造型艺术的基础”后,蒋兆和、黄胄、刘文西等画家均以水墨为介质作过实践。较之于水墨的书写性与随机性,工笔画因其重外形、重制作的特质,与素描造型在创作逻辑方面具备更大的融合潜力,然而工笔中强调的“形”与素描之“造型”属于不同的系统:前者侧重物像外廓的线性精确,后者注重光影作用下的透视关系合理。如何在二者间建立平衡?于鲁迅美术学院接受过完整素描训练的王宓,在素描与工笔中把握了复合的要点。他的创作确立了以设色浓淡为表、以线性书写为体的表里关系,通过控制墨色浓淡来表现素描中的明暗层次,辅助调整线性轮廓中结构、透视的准确性。这种融汇中西的手法,在保留工笔画审美特征的同时,又能延展画面关系的纵深,一定程度上拓展了工笔画创作的外延。他的代表作《阿科礼绣娘》便是这一创作理念的完美体现。该作用色均衡,构图富有张力,手法运用得当。王宓将精准的工笔运线与素描中的光影造型相结合,既生动展现了高原地区自然风光与人文社会的和谐关系,又抒发了“物我合一”的内在感受。因而也可以说,王宓的工笔作品体现着东西方文化思维与艺术表现的双重性格。这种性格所映射的是,在他身上所同时具有的中国的传统浸润与学院期间的西画训练。形融中西绘艺,意聚工写张弛。作品既继承传统又别出机杼。他“工”与“写”的律动,加之对画面细致入微的探索,使他的艺术作品别开生面,形成自己独有的新工笔人物画的面貌。
王宓工笔人物画的艺术价值,源于他对中国画的独到体悟与见解,以及对于样式融汇的不懈探索、体悟。从维族少女到辽北牧民,由科尔沁的牧场至新疆的果园,王宓将多年深耕艺术所积淀的专业认知,与多年塞外采风经验相结合,创作出一种自然朴素、独具人文关怀的景境图示,拓展了中国工笔人物画样式的外延,为中国工笔画观念、技法的融合探索提供了参考的样例。王宓的作品,也的确让我们感受到艺术家在创作时所流露的真实情感。那不是南辕北辙地去追求所谓的风格和个性,而是物我观照、在纯粹的感悟中探寻珍贵的初心。